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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未来简史》(3)

自由意志

自由主义重视个人自由,是因为相信人类有自由意志。然而,根据生命科学的最新发现,这个事实描述已经不再成立。

20 世纪,科学家打开了智人这个黑盒子,既没有找到灵魂,也没有找到自由意志,只找到基因、激素、神经元,遵守着与世界其他所有事物都相同的物理和化学法则。一个人的行为是特定基因构造让大脑出现某种电化学反应,而基因构造反应的是从古至今的进化压力及突变的结果。大脑的电化学反应,可能来自生物预设、随机事件或两者的结合,但总之并非自由意志。

根据进化论,动物所做的所有选择(选择栖息地、食物或伴侣),都是基因密码的反映,而非自由意志。如果人类真是自由的,哪有自然选择的余地?

如果所谓「自由意志」指的是依自己的欲望行事,那么人类确实有自由意志。但这样说来,黑猩猩、狗和鹦鹉也一样有自由意志。

质疑是否有自由意志,并不只是一种哲学探讨,而确实有实际意义。如果生物确实没有自由意志,也就意味着只要使用药物、基因工程或直接对脑做出刺激,就能操纵甚至控制人的欲望。

唯一的自我

自由主义认为每个人都有单一,不可分割的自我,有其独特的价值。对于自由主义来说,想要有意义,就必须有一个真正的自我,而且只能唯一。

然而,生命科学的结论推翻了这种认知。如果我们真的深深地去探测自我,就会发现自己一向以为的理所当然的单一性可以分解成各种互相冲突的声音,没有哪个是真正的自我。人类绝非不可分割,反而由许多分割的部分组成。

「脑裂实验」证明了左右脑的分工,说明了自我是物理可分的。

「冷水实验」说明了人体内至少有两种自我:体验自我和叙事自我。体验自我是我们每时每刻地意识,体验自我并没有记忆能力。叙事自我是我们心中负责唤起记忆、讲故事、做重大决定的另一个非常不同的实体。叙事自我永远都忙着将过去的丝丝缕缕编织成一篇故事,并为未来制定计划。每次叙事自我要对我们的体验下判断时,并不会在意时间持续多长,只会采用「峰终定律」,也就是只记得高峰和终点这两者,再平均作为整个体验的价值。这一点对我们所有的日常决定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个有意思的技巧:许多医师会在诊室里准备许多零食、点心,在打完针和做了痛苦的检查之后,让孩子吃点甜品。这样一来,等到叙事自我后来回想这次问诊,最后这个十秒钟的快乐足以抹去之前许多分钟的焦虑和疼痛。

体验自我和叙事自我并非各自独立,而是紧密交织的。叙事自我会用到我们的种种体验作为故事素材。反过来,这些故事也塑造体验自我的种种感受。此外,体验自我往往也强大到足以破坏叙事自我的最完美的计划。比如,你年初定了健身计划,而当下却只想躺在沙发上吃薯片看电视。然而大多数人认同的都是自己的叙事自我,我们口中的「我」讲的是我们脑中的故事,而不是身体持续感觉到的当下的体验。我们认同的是自己内心的系统,想从生活的各种疯狂混乱中理出道理,编制出一个看来合理而一致的故事。

我们总是觉得自己从出生到死亡都有一个单一不变的身份。就是这种感觉,塑造出大有问题的自由主义信念,误认为我们自己不可分割,内心有一个清楚而一致的声音,而且能为整个宇宙提供意义。

荒谬的是,我们对一个想象故事作出的牺牲越多,就可能越坚持,只为了让我们的一切牺牲和痛苦有意义。

在第三个千年的起点,自由主义受到的威胁不再是「没有自由个人」这种哲学问题,而是来自实实在在的科技挑战。我们即将拥有各种超级实用的设备、工具和制度,但这些设备、工具和制度并不允许个人自由意志的存在。民主、自由市场和人权这些概念是否能在这场洪水中保存下来?

大分离

在前面回顾了科学的发现对自由主义哲学的伤害:所谓的「自由个人」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接下来,就该来审视这些发现对实际生活的影响。

自由主义之所以能成为意识形态的主流,并不只是因为他在哲学论证上最合理,更是因为它赋予每个人价值,这一点在政治、经济、军事上大有好处。因为现在工业战争的大规模战场和现代工业经济的大规模生产线上每个人都很重要。

然而,自由主义面临着三个威胁:

  1. 人类将失去在经济和军事上的用途。因此,经济和政治制度将不再继续认同人类有太多价值。
  2. 社会系统仍然认为人类整体有其价值,但个人则无价值。
  3. 社会系统仍然会认为某些独特的个人有其价值,但这些人会是一群超人类的精英阶层,而不是一般大众。

在 20 世纪,自由主义认为,伦理和经济能够兼得,保护人权和自由既是伦理道德的必要之举,也是经济发展的关键因素。然而一场重大的革命一触即发,「智能」即将开始与「意识」脱钩,人类因此面临失去经济价值的危险。高度的智能与发达的意识一向是两个形影不离的概念,必须是具有意识的个体才能执行需要高度智能的任务,例如下棋、开车、诊疗。然而,我们正在开发新型的「无意识智能」,做起这些事比人类更快更好。原因在于这些任务是基于「模式识别」,而无意识的算法很快就能在这一点上赶超人类。智能是必要的,但意识可有可无。

那么当具有高度智能而本身又没有意识的算法接手的几乎一切工作,而且能比有意识的人类做得更好时,人类还能做什么呢?

纵观历史,就业市场可分为三个主要部门:农业、工业和服务业。随着工业革命和技术革命,大部分人类劳动力逐渐从农业迁移到工业,再到服务业。这个过程中总有人类能比机器做得更好的地方,但没人敢保证未来一定会继续如此。人类有两种能力:身体能力和认知能力。在机器与人类竞争仅限于身体能力时,人类还有数不尽的认知任务可以做得更好。所以,随着机器取代纯体力工作,人类便转向专注于需要至少一些认知技能的工作。然而一旦等到算法在记忆、分析和辨识各种模式的能力上超过人类,会发生什么事?

人类并不能永远具有独特的能力。目前科学的发现,给出的反馈可以简单的概括为三项原则:

  1. 生物是算法。每种动物(包括智人)都是各种有机算法的集合,经过数百万年进化自然选择而成。
  2. 算法的运作不受组成物质的影响。算盘的算珠无论是木质、铁质还是塑料,两个珠子加上两个珠子还是等于四个种子。
  3. 因此,没有理由相信非有机算法永远无法复制和超越有机算法能做的事。只要运算结果有效,算法是以碳来表现还是硅来表现没有差别。

随着算法将人类挤出就业市场,财富和权力就可能集中在拥有强大算法的极少数精英手中,造成前所未有的社会及政治不平等。又或者算法自己也可能成为所有人,人类法律已经能够认可公司和国家这种互为主体的实体称之为「法人」,可能在不久之后算法也能获得这样的地位。

19 世纪工业革命创造出庞大的都市无产阶级,这个新的工作阶级带来前所未见的需求、希望及恐惧,没有其他信仰能够有效响应,社会主义因而扩张。到头来,自由主义是靠着吸收了社会主义的精华才打败了苏联和东欧的社会主义。到了 21 世纪,我们可能看到的是一个全新而庞大的阶级,这一群人没有任何经济、政治或艺术价值。对社会的繁荣、力量和荣耀也没有任何贡献。传统上人生主要分为两大时期:学习期,再加上之后的工作期。但这种传统模式很快就会彻底过时,想要不被淘汰,只有一条路:一辈子不断学习,不断打造全新的自己。只不过许多人,甚至大多数人,大概都做不到这一点。甚至有专家提出警告,认为一旦人工智能超越人类智能,可能会直接消灭人类。人工智能有这么做的理由,一是可能担心人类反扑、拔掉它的插头,而是要追求某种我们现在还难以想象的目标。

这样一来,自由主义推崇的人类生命及人类体验神圣不可侵犯的信念便会受到致命打击。

到了 21 世纪科技已经让外部算法有能力「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一旦如此,个人主义就即将崩溃,权威也将从个人转向由算法构成的网络。人类不会再认为自己是自主的个体,不再依据自己的期望度日,而是习惯把人类整体看做一种生化机制的集合体,由电子算法网络实时监测和指挥。要发生这种情况,算法甚至不需要能够完全了解我而且绝不出错,只要比我更了解我、犯的错更少,就已足够。到了这个程度,合理的做法就是把越来越多的选择和人生大事都交给算法来为我做决定。

在更深的层次,随着基因科技应用到日常生活,每个人和自己的 DNA 发展出日益密切的关系,过去真实的内在自我声音,也可能溃散成基因群的众声喧哗。现在再遇到困难的抉择,我可能不会再问自己内心的声音,而是咨询我体内的基因有何决定。

从前到现在,人类都是自主实体,由叙事自我叙写的故事所操纵。但在未来,每个人都将会是整个巨型全球网络的一部分。自由主义将叙事自我奉为圭臬,很多重大的决定都是由叙事自我来抉择。这种做法在最近几个世纪以来是很有道理的,因为虽然叙事自我相信的常常是各种虚构和幻想的故事,但我们确实没有更好的替代方案。然而,一旦有能够替代的系统真正比叙事自我更了解我们自己,这时再把权利留在叙事自我的手中,就只能说是愚蠢的做法。

在 21 世纪,个人数据可能是大多数人能够提供的最宝贵资源,但我们正亲手把这些数据交给各大科技企业。等到谷歌、Facebook 和其他算法成为无所不知的先知之后,很有可能就会进一步演化成代理人,最后成为君主。因此,21 世纪的新科技可能会彻底扭转人文主义革命,让人类交出权威,送到非人类的算法手中。现实中,每个实体都是许多生化和电子算法的混合体,没有清晰的边界,也没有自我中心。

有些人仍然会不可或缺,算法系统也难以了解他们,而且会形成一个人数极少的特权精英阶层,由升级后的人类组成。这些超人类将会拥有前所未有的能力及创造力,让他们能够做出许多世界上最重要的决定。他们会为算法系统执行关键的服务,而算法系统既无法了解也无法掌控这些人。然而,大多数人并不会升级,于是就成了一种新的低等阶级,同时受到计算机算法和新兴的超人类的控制主导。人类如果从生物定义上分裂成不同的阶级,就会摧毁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根基。

如果科学发现和科技发展,将人类分为两类人,一类是绝大多数无用的普通人,一类是一小部分经过升级的超人类,又或者各种事情的决定权已经完全从人类手中转移到具备高度智能的算法手中,在这两种情况下自由主义都将崩溃。那到时什么样的新宗教或意识形态,能够填补这样的缺口,并且指导我们如神一般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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